小说节选:老庙的上空(1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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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说你的发家史吧?我说。我的话让老范原本得意的神情,更添了几分喜色。我注意到他的那张脸散发着红润的光泽,像上了油彩。眼珠像两颗发光的黄色铜球里闪烁着两枚黑珍珠。他张了张嘴,正要说话,门帘被掀起来,父亲和松果端着饭菜走进来。父亲的脸和范富贵的脸形成的巨大反差,让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。父亲的脸暗黑僵冷,眼睛里如同堆积着无从的怨恨。他极其勉强地朝范富贵打了个招呼,放下饭菜,反身出了老屋。松果的脸色虽不像父亲那般凝重,也失却了往日的明艳欢快,不冷不热地跟范富贵笑了笑,跟着父亲出去了。
午饭是红白萝卜焖面,放在一个大瓷盆里,加一个凉拌黄瓜和一盘青辣椒。我给老范盛了一碗焖面,说,家常便饭,吃吧。老范闻了闻说,真香,你媳妇厨艺不错嘛。我说,我爸教的。老范说,你爸和你媳妇好像不欢迎我?我说,不会。老范说,你没看见他俩那脸拉得像丝瓜一样,像我欠了他们的钱。老范说的没错,我也注意到父亲和松果的表情很反常。一琢磨,我顿时慌乱起来,定是老范与我说高利贷的事让父亲听见了。这件事我一直瞒着父亲。下岗和离婚这两件事已经让父亲很虐心了,如果高利贷的事再让他知道了,无疑雪上加霜。
那顿饭,我吃得心不在焉,寡淡无味。老范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他的发家史。我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。吃完饭,老范要走,我也没留他。老范说,万古,你跟我干吧,我保证不亏待你。我说,我考虑考虑。送走老范,反身回屋。父亲把我叫到里屋。里屋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,父亲坐在一团烟雾里抽烟。下午的太阳透过山墙上的小窗照进来,照在他那张烟熏火燎的暗黑的脸上。我站在那柱阳光对面,看着父亲。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,烟雾环绕着傍晚那道发红的阳光。猛然,我看见父亲摁灭了烟头,把那只骨节突出、青筋暴凸的手掌愤怒地抬起来。我的耳朵里顿时像有一列火车“轰隆隆”地开过来,身体摇晃了一下,跪在地上。父亲那只握了一辈子锄头的手,那只长满老茧的手,那只在我生命里留下过无数次恐惧的手,再一次落在我的耳根上。我感觉一阵晕眩,身体矮缩下去。
那么多年的书,你白念了?高利贷你都敢玩儿?我低着头,听着父亲的声音像雷声击打下来,在屋子里回荡轰鸣,让我五蕴生烟。
然后,那列轰隆隆的火车从耳朵里开过去,父亲粗重的呼吸,一声接一声,清晰地撞击在我的耳膜上。我在惊恐中,看着父亲从炕头跳下来,背着手,出了老土屋。我听见他的脚步声穿过老院,走出柴门,“砰”的一声,风把柴门吹得巨响,我的心被震得飞了出去。
父亲回来,已经是半夜。我还跪在那里。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跪了多久。我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泥人,被父亲嚼碎了,又用唾液将我们黏合在一起。父亲脱了鞋,上了炕,掏出仅剩的一根烟,打火机点着,猛抽几口,停下来。他说,起来吧。我就摇摇晃晃站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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