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节选:老庙的上空(10)
回到古原
松果环视着我的屋子,说,哥,你家真干净。我笑着说,咱古原哪家不干净?松果说,记得小时候,我家也是这么干净。我说,爱干净,是古原人的传统。无论穷富,家家都青堂瓦舍的。松果说,嗯,真是的。她说着坐进一只老斗椅里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说,哥,回家的感觉真好。父亲端着两碗鸡蛋汤,倾斜着身子站在小门口,他用头和身子将布门帘挤在一边。我过去,双手接住父亲手里那两只大瓷碗,一股黏稠的熟悉的开水冲鸡蛋的味道冲进鼻腔,一滴眼泪“吧嗒”一声掉进碗里。
父亲靠着炕沿,看着我和松果喝鸡蛋汤。他的脸在白炽的电灯光下,真像一幅刻满了粗阔线条的木版画。那双沾满眵目糊的小眼睛里忽闪着疑惑。那疑惑像一层灰色的夜雾蒙在他冷重的五官上。可他只是那样疑惑着,什么都没问。我知道父亲是个少言的人,他习惯通过观察得出某些结论和判断,而不是不停地询问。这一点,我像了他。
喝完冲鸡蛋,父亲说,不早了,先睡吧。然后收拾碗筷出了小门。松果从斗椅里站起来问我,哥,我睡哪儿?我说,床给你,我睡炕。松果说,我想睡炕。她一脸无掩的率真,看上去像个孩子。我说,好,炕给你。松果就脱了鞋,爬到炕上。我退出来,回到小屋,想与父亲说说话。
父亲在炕上抽烟。我上炕坐在他对面。灯光很暗,父亲的脸在灯光下恍惚不清。他问我,在城里遇上难了?我说,没。那你半夜回来?我说,想家了。父亲把手里的烟头摁灭,扔进一只罐头瓶里,抬起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,问,她是谁?我犹豫了一下,说,她叫松果,是鹿宿村的。父亲愣了一下,你怎么把她带回家了?我说,她是个孤儿,很可怜。父亲皱了皱眉头,说,这过日子不是演戏。我说,我知道。沉默了一会儿,父亲见我很困,就不再多问,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,一层烟气在灯光下浮动起来。
第二天早晨醒来,一股熟悉的火炕味让我顿然意识到我已经回到了古原,睡在我出生的火炕上。那温暖而陈旧的气息,如同从遥远的童年飘来的奶香,灌进了我敏感的嗅觉。碗口粗的一道阳光从南墙上的窗户上照进来,成群结队的尘埃在里面无声地舞动。两只麻雀在窗格里互相啄着羽毛嬉戏。一切是如此安静,世界仿佛远离了我。我起床,走到院子里去,看见父亲坐在瓜棚下的一只草墩上缀箅子。他腰系一块黑布围裙,两腿盘起来,手里的针线穿过那只缀了一半的半圆形的高粱棒箅子,发出“哧啦、哧啦”的声音。他专注地做着手里的活儿,没有觉察到我走过来。他的花白头发在瓜棚露下的细碎的阳光里,泛着苍老的色泽。他这样子让我感到踏实安详,与小城里的喧嚣浮躁比起来,我的灵魂似乎更适合这样的存在。我在那一堆高粱棒旁边蹲下来。父亲停住手,抬起头来,我看见他眉心中间那三条深深的河川。父亲说,起来了?我说,起来了。父亲说,睡得怎样?我说,很踏实。父亲说,那女孩儿一早就出去了。我说,去哪儿了?父亲说,不知道,可能到原上圪遛了吧。我站起来,走出柴门,走出村子,走上黑松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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