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精选:夜空中,隐约着的不眠星(19)
呼吸困难
这以后,每每不听话,想负隅抵抗时,我就会把这一句搬出来:有什么资格叫别人吃? 有“你自己不吃,”时候是狠声狠气地说,有时候是带着刻薄和嘲讽的口气说,且大都是当着客人的面,将他逼至墙角,无处躲逃,他也只好乖乖就范。这句话就像如来佛的紧箍咒,后来被我一念再念,直至他由被迫变为自愿。终于有时也会主动从桌上拿水果吃。有时还会将梨子、红枣之类的,搁在床头,半夜肚子饥时,坐起身子,细嚼慢咽地啃上一阵。虽然他肯吃的水果品种依旧很有限,无非是梨子、桃子、香蕉、苹果等少数几样,绝大多数品种如菠萝、杧果、火龙果、榴梿、樱桃等仍拒绝尝试,但毕竟是开吃了。
吃菜倒是放得更开一些。以往,不但在家里吃菜少,上馆子也不爱夹菜,嫌别人的菜放多了盐,或是放多了佐料,或是不新鲜,总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来,除了省吃的个性使然,还带着有意贬低同行的意味。后来不这样了。不单家里吃得放松,上馆子什么菜也都尝尝,夹不到的,舀给他,也不会拒绝,埋头苦干地将它们干掉,离席时,甚至还会摸着肚子说:“吃撑了。 ”
唯有吃药,不需要家人逼迫,自觉自愿。每日按时按量服用,倘若药快断了,会提前告诉妻,妻去街头药店或医院药房,及时帮他买回来。长年吃的是西药,兼有中成药。去年在大妹家住时,也吃了大半年的中草药,是小妹听她一位初中同学推荐的。同学她爸患有跟爹同样的病,连续吃了三年河西谭医生开的中药方子后,病情有所缓解和好转。我便每周过河一趟,去省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找谭医生换方,周末再把一大捆中草药送到大妹家,给爹服用,每天一服,每服煎三回,早中晚,就像一日三餐。谭医生说,头一年的方,主要是排除体内积聚的西药毒素,对身体进行有序的调节。可能他的方下料足,有时候把爹的脸吃黑了,下周再换几味药,再把爹的脸色吃回来;有时候把爹的双腿吃肿了,下周又换几味药,又把爹的双腿吃回来;也有时候吃便秘了,吃胃痛了之类的,谭医生总能通过换几味药的方式,将爹的身子恢复过来。爹尽管有所不适,但每天照样吞服三大碗中草药,从未间断,也从无怨言。想来,爹这两年吃药的量,应当不亚于他吃饭的量。
也许是饮食习惯改变的原因,也许是吃药的原因,七十岁以后,爹开始发福。体重终于踏过长年不足一百斤的门槛,逐步迈向一百一、一百二,乃至一百三。而爹对死亡的恐惧,随体重一同增长。我对他的吼声,也伴随他内心恐惧的加重而加重。
起初,我还算心平气和地开导他。我跟他点老家的人头,不是全村的,是上垄片的。全村一条垄七八里长,我不是很熟,但上垄片我熟。上大学以前,我一直生活在这儿。从山冲零零星星的住户,到山脚我们家所在的那一大块聚住地,总共有四五十户人家,自我爷爷辈至我这辈,有些什么人,我都还记得,只名字有的想不起来,待爹说出来后,我才恍然记起。我们按顺序,从山冲点到山脚。爹并不知道我的用意,以为我只是陪他一块儿闲聊和忆旧,所以兴致很高,每点到一个人,总能附带讲出这人的一些轶事来,且这些轶事大多是很有趣的。将全部人头点完后,我所要的答案也出来了。我爷爷那辈的,已全部死亡;爹这 辈的,年纪比爹大的,仅有三位还活着,最大那位比爹大五岁,其他人都死了,比爹小的,已经死亡二十三个半,约占这部分人总数的四分之一,他们大都死于绝症,也有的是意外死亡,或服药自杀,像我大叔,算半个,二十年前大叔去广西打石头,从此杳无音讯;我这辈的,也已经死亡七人,有的因病,有的因窑上出事,也有的因医疗事故。他们的平均死亡年龄,我虽没作具体统计,但大致估算出来,在六十岁左右,顶多不会超过六十五。我对爹说:我们上垄片活到你“你看看,现在这个岁数的,能有几个?就算他们的平均年纪六十五,你比他们多活一天,就等于赚了一天,多活一年,就等于赚了一年,看看你现在已经赚了多少?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?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?还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呢?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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