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节选:北海道疗养所(4)
巨鹿坡一号
“你在这里一年多了?”我问。
“实际上,我可能要在这个地方过完这一生呢!”玉子望着不远处被雪覆盖的山林说,“我的一生并不长久。”
“我们不能老这样子,”淑子说,“这里所有人都死气沉沉的,我们不要跟他们一样,我们要过得开心才是。”原本是灾难的受害者,在这个地方却成了幸运儿。淑子的心境比其他病人开朗,她牵着玉子的手走进图书馆,告诉玉子不要老看太宰治的书,应该多读读海明威的小说,毕竟,人是不能被打败的。
玉子对我这个刚来到巨鹿坡的男孩儿给予了足够多的关怀,她告诉我在医院要遵守规则,告诉我怎样才能讨得护士的欢心,“跟护士关系好的话,她们打针的时候会温柔一些,在限制出行方面也不那么死板。”她还给我介绍她家乡长野县的景色和美食,跟我说韩国女人多么温柔。
抵达机场,飞机误点,我在候机厅里静静地坐着,看着窗外那些飞走又飞回来的庞大机器,有些心慌,再过两三个小时我就要回到那个熟悉的北方了,回到那个充满死亡与病痛的山林里。上飞机之前,淑子给我发来短信问我到哪里了,说她从福岛出发已经抵达北海道。淑子比我更早离开巨鹿坡,她是福岛核电站事故的受害者,所幸她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,她在调理科只待了两年时间就离开了。我在巨鹿坡的最后两年,淑子来看过我两次。两次都是在酷冷的冬天,她说她喜欢北海道的冬天,四处白茫茫一片让人觉得干净舒适。虽然只在巨鹿坡住了两年,这两年时间在她的一生中足以造成深远的影响。那片看似寂静的山林里,病人每天面对的都是死亡。早上六点,往往是天还没亮,疗养所西门的水泥公路上就会有一辆白色卡车开进来,那些在夜里死去的人被抬到白色卡车里送到两公里外的殡仪馆,病床留给后来者,许多人像我一样,每天早早醒来,等候那辆白色卡车开进来,又看着它离开,有时候卡车会带走两三个死者。午后我们就会留意谁没有出来散步,那些没有出现的人很可能就是在夜里死去的人。玉子每天早上都坐在癌症科大楼前的花坛边看一会儿书,好让楼上的我们知道她尚未被白色卡车运走。我们都害怕死亡,玉子也一样,她在那张病床上抗争了将近十年,最终还是被白色卡车带走了,而我正在前往巨鹿坡参加她的葬礼。
3
飞机经过漫长的奔跑升上了天空,建筑物变得越来越小,整个东京城都在慢慢变小,仿佛只是一片堆满石头的平地。穿过云层,飞机往北驶去。这是我两天里第二次飞上天空,第二次进入云层,仿佛置身于皑皑白雪当中,不见人影。
我还记得阿拉多夫偷来保安的雪地车带我和淑子、玉子到冰湖去玩耍的那个早晨。那是我在巨鹿坡度过的第二个寒冬,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,宛如大地被盖了一层一米厚的棉被。我们帮清洁员打扫院子里的雪,淑子说她知道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湖泊,那里的景色非常美,阿拉多夫便建议我们到那里去看看。阿拉多夫是个开朗的东欧人,那时他的双腿已经不是特别灵活,他每天早上绕着癌症科大楼跑步,以此来跟肌肉萎缩作斗争。他用生硬的日语跟保安说了半天也没借到停放在医院门口的雪地车,便趁保安去喝水的时候悄悄把车开走了。他得意地呼唤我们上车,“伙计们,是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见识一下大自然的魅力了。”凌乱的胡子遮住了他的嘴巴,白气透过胡子从他嘴里冒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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